NeverLand

暖紅染遍了上天，宣告著夜幕將至。

「歲，你知道嗎？黃昏時刻，是妖魔睡醒的時間喔！」

友人端起裝有茶飲的玻璃杯。異色瞳明媚地笑著。

從她的房間看不到橘紅太陽，不過窗外的天空卻映滿了紅霞。時間好像在那一刻靜止一般，世界被霸道地著上同一種色澤。

「嗯……不過所謂的妖魔不過是人類對於不熟悉之物的稱呼罷了，世界萬物皆有其名，如同你被賦予的名字。」

歲吃著那個白髮大姐姐端上來的糕點，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他的友人年紀和他相仿，卻時常讓他覺得對方其實比他大許多。

「三雲，我們要去哪裡？」

她說，要帶他去看祭典。

不過從下午坐到快晚上，他來來回回聽三雲說了好幾個故事。現在聽得都想睡了。

「唉呀、時間還沒到呢！」

三雲舔舔沾滿糖粉的手指。歲遞上一旁的紙巾，以免等一下某人又嫌手黏呼呼的。

忽然，對方異色瞳一撇。

「看！燈亮了！」

三雲一臉興奮地打開窗戶，像看到玩具的孩子那樣，她將整顆頭探了出去。

街上的人開始變多了，熙熙攘攘，要是他站在裡面一定很快被淹沒，像顆皮球被人推來推去。

順著三雲的手指，歲看見每戶家屋簷下掛起透著微光的紅紗燈。

天黑了。

夜中的花巷透著一種被光包圍的迷濛感。

「漂亮吧！我最喜歡這樣的花巷呢！」

歲隨著三雲將整顆頭探出去。窗戶能容納兩個十來初的孩子，如果換成兩個成人的話一定會卡住。

向遠方延伸出去的燈火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集成一處微小卻不能忽視的明亮。

很久以後的他沿著掛著紅紗燈的街走向遠方，因為那個人說，紅紗燈有指引回家路的意思。所以，他去找很有可能跑錯家的友人。

可是呀，他走著走著，從來沒有走到盡頭過。

「世界由一個封閉的空間分割無數，而黑街就是數個空間交會而形成的另一個空間。」

世界之大，無人可以想像。

反之，也可以小得只容下你一個人。

──你要的世界有多大就有多大。

「『黑街』，沒有盡頭喔！花巷也是。當你以為你走到終點，你會看見更遠方還有另一個盡頭。」

永無止盡。無限循環。

歲抬頭，看了眼上方的三雲，發現對方看著他看的方向。

「很久很久以前，一對想要逃離神諭的雙子一心想要逃離世界到達彼方，可是，那只是一場夢罷了。」

「什麼是彼方？」

「哎、誰知道呢！」

＊

歲是被叫醒的。

睜開眼來，她看見一對幾乎無色素的灰眸。

白髮女性著上一襲白袍，冷著面孔坐在對面的椅上。室內沒有開燈，窗外明亮的光線打在那張比正常人偏白的膚色上，看起來就好像不在人間似的，好比童話中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穿上，天黑，夜冷。」

這麼說的她抬手將懷裡的東西拋往歲身上。

歲乖乖地聽從。笨手笨腳穿好比他還大上一點的棉袍。

半晌，他想起，睡著之前他的友人好像說要忙些什麼。

「姐姐，三雲人呢？」

帶著剛睡醒的迷眸嗓音，歲問。他的朋友常常趁他睡著時不見，什麼也不說，然後隔了好幾天帶著奇怪的東西出現在他面前。

看著年幼孩子惺忪的眼，卉想不起她家孩子什麼時後有過這毫無防備的模樣。

「在山中妖精那裡。那孩子要你等她回來。」

歲頓了頓，剛睡醒的他腦子還轉不過來。

她說，等她。

他回應，好。

歲沒有想過三雲要他等她。以往都是睡醒之後，發現昨天睡在自己身旁的人忽然人間蒸發。

回想三雲第一次睡在他家，隔早赫然發現友人消失驚恐到爺爺，為此爺爺還和他說了好幾個神秘妖精的故事。

『乖孫、你確定那是人嗎？有時後會有小精靈出來玩小孩子喔！啊啊、說不定是幽靈呢！』

『在、在白天也能看見三雲呀！』

『唉呀、幽靈可不會害怕區區的太陽，你以為是血族嗎？聽說近年常有小孩子──』

『啊啊啊啊！爺爺不要再講了！絕對不是幽靈！三雲有體溫……應、應該，不、不！絕對有體溫啦！』很怕那個的某小孩。

『真的嗎？』邪惡的大人。

『嗚嗚嗚嗚！爺爺，今天可以跟你睡嗎？歲會幫你暖床的！』被拐了還幫人數錢的笨小鬼。

『男孩子要自己一個人睡才是勇敢喔！』

『嗚嗚嗚嗚嗚嗚！』

三雲說，她是被卉姐姐養大的。

離開出生地之後，花巷是她第二個家。

花柳之巷，夜夜笙蕭，為黑街的不夜城。她隨日落而起，月出則眠，這裡的生活變是如此。

十一歲的三雲說她喜歡夜晚的花巷，因為喧鬧不止，好熱鬧好熱鬧呀！

十九歲的三雲說她不懂什麼是喜歡。因為世上再也沒有回憶的那個地方。

『怎麼辦呢，歲。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哎、小弟弟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和媽媽走散了嗎？」

──啊啦！這位小弟弟，這裡未成年不得進入喔！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有人發現格格不入的小孩子。正確來說，不是沒有人發現，而是孩子頭上的翠綠髮飾太過顯貴。

「這不是大小姐的朋友嗎？」

來者見過他。名約樁苑的年輕女性提著一大袋東西，她淺褐色長髮綁成馬尾露出五官清秀的臉蛋，綠色的眼眨了眨，露出一抹相當親切地笑容。

「這是卉大姐的嘛！」

樁苑看了眼才到腰際的小孩的頭，黑絲之上，碧玉內含著光。

這可是擁有命令花巷一半店家的權力耶！卉大姐真不是蓋的，直接拿出押寶箱！

「喔喔！小的的有沒有興趣來紅樓工作，以弟弟的姿色，長大後拿下花魁不是不可能喔！」

「花魁？」

「哈哈！別當真！小姐知道會生氣的！」

樁苑笑哈哈地拍拍一臉呆滯的歲。

「別告訴小姐，糖給你！」

先別問不要告訴三雲什麼。歲不懂，爺爺和哥哥喜歡拿糖誘他就算了，三雲也希歡拿糖堵他的嘴，為甚麼連見面不過二次的姐姐也拿糖封嘴呢？難道他看起來那麼好誘拐！

不過，他想歸想，還是接下褐髮大姐姐給的糖。

「真的好可愛喔！小姐總說最喜歡歲小弟弟剛睡醒來的樣子，傻憨憨的，看了就開心！」

「傻憨憨？才不傻呢！」

「啊啊！太可愛了！」

樁苑恨不得手上沒有東西，來戳揉小孩子軟軟的臉頰。

「快快快！來叫樁苑姐姐一聲！」

她家大小姐死活都不肯，明明和歲小弟同個年紀，卻一分熟要命的樣子，真不可愛！

歲迫於某個散發出詭異電波的女人攻勢下，訥訥喊了聲。

「大小姐來這裡之前就那副模樣了，讓人搞不懂現在小孩子的心思，看到歲小弟就覺得小孩子還是傻憨憨的好呀！」

樁苑騰出一隻手，在弱小孩子無力反抗下上下其手，戳捏拉揉樣樣來。

最後，褐髮的大姐姐感慨小弟弟皮膚真好之類的，說她還有工作不跟弟弟玩了就消失在人群裡。

「姐姐回去忙了！麻煩多關照一下我家大小姐，明明是小孩子卻喜歡逞強呢！」

等到歲回神過來，已找不到褐髮女性。

月兒高掛在天頂，花巷人潮更加沸頂，有一剎那，要不是天是黑的他還真的認為這是早上呢！

街上的人潮又更多，是男是女就是沒見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個子小的歲怕繼續站在路中央等會兒一定會變成肉乾，便移動到路旁。

小小的他仰著四周散發出來好比陽光的燈光，忽然間不知道自己該前往何方。

爺爺曾拉著他的手逛過夜市。

──一個人在人群之中好陌生。

他對那個白髮大姐姐說想出去。因為從窗外看出去的世界亮亮的好漂亮。

女性幾乎無色素的黑眼冷冷地看了他一下，從髮上拿下綠夾子，要他別丟了。

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群，年幼的他心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