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亂舞]停止的時針(上)

 

*加州清光

 

*

 

對人類而言,「永遠」這個詞彙是謊言。

 

*

 

還真是、騙子呢……

清光瞪著滂沱大雨的庭院,忍不住這麼抱怨。

 

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彷彿只要一個不注意,上天就會掉下來似的。

嘩啦啦的雨滴打在枝枒上、打在鞦韆上、也落在只有荷葉的水池裡,清光看著透明的水珠沿著屋簷滑落,一滴一滴又一滴,就好像在哭泣那般。

時之政府那隻一點也不討喜的狐狸曾說,本丸裡的天氣變化會反映擁有者--也就是這座本丸的審神者的心情。

知道是一回事,但實際上又是另一回事。

 

加州清光來到這座本丸的時候,這邊已經有好幾把刀了,他是出征時被大俱利伽羅撿回來的,據不怎麼靠普的四花太刀.鶴丸國永所言,他差點被那個看起來沉默寡言,實際上也沉默寡言的孤僻打刀丟掉,因為歸途路上帶著一大堆物質還要帶上一把佔空間的刀很麻煩。

有鑑於說出話的人的嘴巴沒有信任感可言,清光並沒有認真對待,頂多呵呵兩聲給那個打算要搬弄是非的平安時期的老爺爺。

--但是,被問到的大俱利伽羅反應相當冷淡,冷淡到僅回應一句:別煩我!就將頭扭開。

清光不得不自行補腦!思細即恐呀!

當然,那些都只是題外話。

 

將加州清光喚醒的是一名還未成年的孩子。

金髮碧眼,眼睛瞪得老大,一臉不可思議瞧著他。可以說,所有的情緒完全顯現在那孩子臉上。

他的本體躺在那孩子的膝上,刀劍的長度將近那孩子身高一半,在清光眼中有著柔弱形象的審神者握著刀的模樣有些奇怪……該怎麼說呢,比起用「奇怪」來形容,「突兀」這個詞彙說不定會更好。

 

對加州清光來說,上一秒的記憶還停留在沖田總司還活著的時代。

儘管審神者將他喚醒時,關於現在處境的資料全一股腦兒塞緊腦門。

但他的時間確實停留在池田屋斷刀的剎那。

即使沖田大人仍把他從戰場上帶回,但不能使用的刀如同廢物,清光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無法再保護主人,他是刀,它的意義就是斬殺一切對於擁有者的障礙。

如果連意義都不存在的話,那他到底還有什麼用?

 

沖田大人的時代是亂世。

亂世的孩子不會有如此柔軟的眼神。

如果有的話,也不該是身為川下之子的他所能見到的。

 

「我是川下之子,加州清光。雖然不好上手,但性能很不錯的喔。」

加州清光恭恭敬敬的介紹,身為刀劍,卻如同人一般使用人的語言,說真的,有些不可思議呢!

聽見他的話,那孩子--主人正用一種亮晶晶的目光瞧著他。

「川の下の子、河原の子ってね?」

屬於孩子甜軟的嗓音,但發音有一些……奇怪?

 

就在清光還有點不在狀況的時候,一旁一身白的太刀笑嘻嘻地對主人說:「就是河伯大人的兒子。」

--欸?

清光:等等、我們現在是在同一頻道嗎?

「所以加州清光是河童嗎?河童不是都會有盤子嗎?放在頭上的那個!」

年少的孩子轉動碧色的眼珠,仔細找尋不可能存在的盤子。

可能是剛到新環境、不、更根本來說是剛成為人,清光完全來不及反應,留言就被該死的傳開!

還有、主人不要亂相信呀!!

 

——該死的鶴丸!

 

啊不不,離題了。

總之,屬於這個本丸的加州清光來了,他的主人是一個才十歲多的稚子,長相一點也不像日本人,有一點像搭著國外商船而來的,傳教士的影子。

「——漂亮!」終於不再追究河童是什麼的主人對他這麼說。

「欸?」

「眼睛、是紅色的。」主人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愛,左臉頰上會有甜甜的酒窩,讓人很想戳一下——至少清光是這麼想的。

「像玻璃珠,很漂亮。」

誇獎的詞彙理所當然被說出來,一點含蓄也沒有。

——這個人,似乎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子。

誇獎的話、抱怨的事情、喜歡的東西、討厭的項目……不會保留,平鋪直敘,一直以來就是這樣,輕而易舉說出來。

不是為了博得些什麼,單純的好比剛出生的小鹿。

 

這麼說也可以,它的主人除了一身靈力,單純的和一般人沒有什麼區別。

可是,哪怕在千千萬萬人中找尋,加州清光一定會認得出來自己的主人。

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呀!

她不是神明、也不是擁有拯救世界的奇異力量,可是眼前的這個人是將他喚醒的存在。說雛鳥情節也好,說一見鍾情也罷,這個人呀,是世界上唯一的的存在。

即使不是最耀眼的存在,她的本身就是視線的交匯點。

 

——你的紅眼睛很漂亮!

清光永遠記得。

被誇獎的莫名其妙的加州清光會永遠記得。

 

對於付喪神來說「永遠」這個詞彙可是比人類更佳趨近事實。

只要不損毀、只要不被殺,他、他們都會擁有與高天原神明一樣的時間。

所以這一句話的分量與漫長時光相比,顯得多麼渺小與輕,簡直可以與鳥類的一枝羽毛相比……不、是羽毛上的一根細小細毛才對!

可是,又無比珍貴。

珍貴到在您不再的日子裡,僅能以此回存活下去的動力。

 

主人,您知曉嗎?

今劍將您送的金平糖保留至今,一直沒有吃。雖然可能會被您說,如果直到一百年後都沒吃的話,那就別吃,因為真的下肚子可能會發生不幸的事情。

可是,即使會壞掉,今劍還是捨不得吃。

他說,對於逝去的主人,這是主人送她的最後一樣東西,他不想連回憶的內容都沒有。

 

主人,偷偷跟您說。

安定一直會偷偷的哭。雖然他本人一直不肯承認,但和他同一寢的我不可能不發現。

但是,如果您問他的話,他一定打死說沒有,又一邊努力造謠我說我造謠他!

到底是誰造謠誰呀!

 

唯一慶幸的是,您與山姥切有點相似,當然是您可愛得多,但情況不允許,偶而見見山姥切的面孔回憶也是不錯的。

鶴丸還曾一度認真想敲出萬屋是否有賣返老還童的藥,因為小孩子模樣的山姥切肯定與您更加相像。

 

您從來不與我們相互約定永遠,是不是在更早之前您已經明白——人的終點就是黃泉彼岸?

在最後的時間裡——即使那時我們都明白,但難得60多把振刀都默契十足地,沒有一振開口說出「最後」兩個字——您不曾哭泣,在這點上,加州清光忽然驚覺時間已過百年。

小時候的您,經常被嚇哭——嗯,為什麼會被嚇哭這種問題應該不用說也明白吧?

 

什麼時候,您已不再那麼容易掉眼淚?

或者說,不在我們面前哭泣?

 

從幕府時代至今,加州清光還是第一次瞧見大和守安定為了除了沖田大人以外的人哭。

您笑著,包容一切,容許我們一切的任性。

……明明您才是主人呀!

 

安定誇張的哭聲有一種讓人覺得「這到底還是不是大和守安定」的錯覺。

有一瞬間,所有人都不該如何是好。到底要把安定拉起來……還、還是跟著哭?

加州清光來不即細想,主人的碧色的目光已朝他望了過來,張開另一隻還空著的懷抱,小小聲的說:清光、過來。

 

啊、時間、就要到了。

如果能停在這一刻該有多好呀!

如果能祈求停止時間的話,就算付出的代價相當可觀,加州清光是不會猶豫的。

為什麼百年是如此短暫?

短暫到這時間的回憶有辦法停止將來可能到達上千年的孤寂時光嗎?

加州清光不曉得。

主人粗糙的、乾扁的手指觸摸著他的臉頰,清光的另一旁是哭到無法停止的安定,啊——這覺對是安定的錯!清光這麼想。是安定先哭的,所以是安定的錯!

滾燙的熱水滑出眼眶,模糊了前方,清光已經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他只聽見主人驚訝無比的說:欸?怎麼連清光都哭了?

 

——太卑鄙了。

和您交換好不好?

為什麼您現在、就要走了呢?

 

啊、那個時候,他是不是也是這麼覺得?

對不起,沖田大人。

沖田大人,對不起。

 

清光沒有想到會這麼難受。

就好像、就好像、真的死過一次那樣,可是,又比死亡還更加痛苦。

原來這種分別是如此……

在池田屋碎刀的時候,沖田大人是不是也是這樣感受過?

 

對不起呀,沖田大人。

 

好難過。

好悲傷。

好想要就這樣死掉。

 

我想與您一同前往那邊的世界,好嗎?

 

*

 

您沒有帶任何一振刀離去。

您前往的地方,是沒有我們的世界。

就如同,我們所在的地方,沒有您一樣。

 

清光瞪著滂沱大雨的庭院,忍不住這麼抱怨。

說本丸的天氣是依其主人的心情,那麼,主人不在的本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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