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木原家族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樣呢?
在垂死之際,褐髮少女突然想起,曾經的自己如此詢問其他個體。
她壓著腹部裂開的傷口。
好痛。
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但是仍看得見遠方亮起的街燈,猶如實驗台上熾熱的白日光。
『天空很廣,是藍色的,御坂御坂03232號看著天空發呆說。』
『雨水是冷的,而且很髒,御坂御坂00453號答。』
『……御坂御坂10001號苦惱著思想要如何應答,但大該就是便利商店微波食品的味道,好吃……』
『御坂御坂07895號表示嫌棄,比起垃圾微波食品,現煮的餐廳才好吃。』
……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樣呢?
猶如雛鳥第一次展翅飛翔之刻,眼見為憑的寬廣天空。
對於06743號這個個體而言,她降生的目的與終點已經無法改變的確立了。
那麼,為什麼她還會在心底詢問自己呢?
她的生,是因為那個人;同樣,她的死也是為了那個人。
短短不到一年的終其一生,她作為御坂06743號這個個體的意義,她自己所認為的意義是什麼呢?
「啊、什麼呀,妳還有意識?」
在彌留之際響起的聲音。
她其實已經看不見那個人的身影了。
失血過多,器官衰竭、意識模糊,那是陷入深淵的感覺。
可是,
——救救我!
無法再次開口的她不斷呼喚著求救著。
那個人還沒走,在最後的時候已經落下致命一擊,他沒有確認目標物完全死亡的義務,因為計劃相關人員負責收尾的動作。
——請救救我!
對於給予自己致命一擊的人,御坂06743號祈求著,儘管是在沒有人的深淵之中呼喊著,但是她仍然祈求。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沒有人聽得見。
擁有少女身形的存在仍然渴望著。
……我不想死,請救救我!
那是與世界斷聯之前的意識。
##
這是屬於一沖完澡,發現家裡遭小偷的一方通行。
那個小偷光明正大的使用廚房的微波爐,手裡的咖啡是前幾天才買的罐裝咖啡,穿著常盤台夏季制服、一點也沒有既定印象中大小姐養成學校的儀態舉止,像貓一樣地攤在沙發上。
「可是我已經和黃泉川小姐請假了,沒有地方去,如果哥哥不收留我的話晚上將要露宿街頭!」
「那就去銷假呀,說到底不要請假就好了,起來、滾!」一方通行一針見血地回應。說話的同時,順道從冰箱拿出一罐咖啡,啵的一聲打開,苦澀又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而下。
「欸、可是可是可是——距離上次見到哥哥已經過了2天4個小時27分又3秒,時間過了很久,很想念你,真的不可以留下來嗎?」
頭上還掛著毛巾的一方通行:「……」
怎麼有人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出羞恥台詞呢?
「好的,謝謝哥哥,我睡沙發就好,不會跟你搶床的!」
他都還沒表示同意,這個人已經在考慮要不要佔據他的床了。
難道他還要說:謝謝你的不搶之恩嗎?
「說起來,哥哥應該隸屬『長點上機』吧?」根據麻理私底下、暗搓搓的調查,眼前這個人還是這間學校的在學學生。
儘管弓川小姐翻了一個下午,還沒得出關於那個捲髮女有用的資訊,麻理這裡卻翻出這個人的名字赫然出現在學生名單上——有一點有趣。
這之後,她二話不說打電話給執勤中的黃泉川,打滾撒嬌裝可憐都用上地告訴監護人:自己可愛的學妹(白井黑子)因為同寢室的學姊(御坂美琴)住院,害怕自己一人睡覺,身為穩重有用的學姊要去陪/睡!
雖然黃泉川本能的對自家小孩懷疑,但在麻理保證只有一天的情況下勉強同意。
接著,這個說謊不打草稿的小鬼毫不猶豫直奔公寓——也就是一方通行洗完澡後,在自己客廳看見的景象。
他沒有問為什麼要來這裡。
他沒有問到這裡的目的。
一方通行在那孩子紅茶色澤的瞳孔注視中,不發一語坐在沙發另一端。
有鑒於改完門口的安全密碼,這小鬼都能進來,他不覺得趕出去有什麼用處。
時間彷彿停止般。
一方通行對於時間的感覺模糊了。
平常完成預定的工作後,他回到公寓是在做些什麼?
能靠著接研究室委託的工作生活後,他離開已經沒有其它「同伴」的機構。
他不曉得自己為何出生,對於生下他來的母親完全沒有印象,或許是因為那時年紀太小,或許是因為他根本沒有「家人」——自有印象以來,周遭的大人只有那群穿白袍的討厭鬼們。
但這些都無所謂。
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人。
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
能證明自己的存在,除了那些密密麻麻無趣的數據,就只有自己可以證明自己的存在。
「……所以你闖進來就只是要問我這個無聊的問題?」
就在一方通行將黑咖啡喝完後,罐子被以完美的拋物線扔入電視機旁的垃圾桶,他語氣有些惡劣地開口問。
對於這個自稱「和你同樣存在」的小鬼,一方通行實在搞不懂這傢伙的腦子在想些什麼。
莫名其妙的出現,一開口就喊「哥哥」。
三番兩次跟蹤自己,被發現也不害臊,只會在原地傻笑。
闖空門的技巧也越來越熟練,還會自己帶換洗衣物和食物過來。
不可思議的生物。
看,這小鬼又在那裡露出智障笑容!
「嘿嘿,那是順帶的。」麻理彎起紅茶色澤的雙眼,露出可愛——卻被一方通行單面認為智障的笑顏,說出一開始就說過的理由:「最主要的目的是很久沒看見哥哥,所以就過來了!」
「…………哈?」
真的是不可思議的生物。
一方通行再一次確認。
他下意識下想叫她滾,但想想,這個對話模式剛剛不就發生了嗎?
感覺叫她滾好像也沒用,而且真的那麼說主控權好像會被帶著跑,因此,一方通行試圖在某個小鬼的傻笑中轉移這個問題。
「……喔、那妳帶那些東西過來幹嘛?」
「嗯?……喔喔、這個呀!是一些不可以告訴黃泉川小姐,喔、那個人是我在學園都市的代理監護人兼房東——這些東西被黃泉川小姐看見的話,她會很囉唆!」
雖然黃泉川愛穗對於寄宿小朋友的東西秉持毫無興趣,且身為教師的天性並不允許她私自翻看小朋友的東西,但是,難免有意外,比如寄來的成績單,比如藏在回收桶的悔過書,又比如散亂在書房的機密資料。
儘管黃泉川一直表示,身為房東我才懶得理你,可一看到麻理寫的悔過書又忍不住叫來問問事情的經過。
可這操碎了別人的心的小朋友還一邊造謠:「雖然本質是個老師啦,但是武力值簡直是大猩猩等級,我懷疑黃泉川小姐能拿到教師執照一定是靠威脅的考官的!」
對此,一方通行表示冷漠,關他屁事!
——雖然在往後他無比贊同雲雀麻理對於黃泉川愛穗的註解就是了!
「對了,學園都市裡姓『木原』的人很多嗎?我怎麼老是看到這個姓氏啦!」
食蜂操祈硬塞給她的資料裡面,十個裡面有七個和姓「木原」的有關,尤其這個叫木原幻生的,是所有腦部專業的沒了嗎?
麻理在收查下一份研究報告時,發現這個名字出現很多次,因此,基於無聊的動機,以「木原」這個姓氏作為收尋引擎,(僅開放給特定人士的資料庫),發現數量多達萬筆。這樣一來,原本不太情願幫食蜂的她突然提起興致,因為一個人縱然再怎麼天才,生命有限的前提下,這種科學研究數量也太龐大了,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對於雲雀麻理這種小混賬來說,這種秘密當然不是好的方面。
就比如看到有人跌倒,她首先會想笑一笑,再考慮要不要去扶對方。
價值觀在某一方面扭曲的小朋友對於所謂的「人性本善」本持懷疑的態度。
因為這個世界一開始對於她並不是理所當然的溫柔。
縱然黃泉川愛穗老是下意識下灌輸她友愛恭謙的基本原則,可是,這些對於已經14歲的雲雀麻理來說相當陌生。
在被收養之前,友愛恭謙無法令她生存下去,像她這種營養不良、沒有人護著的幼孺,如果不是天生擁有超能力能嚇唬嚇唬想對她做什麼的「暴、力」,她或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個叫學園都市的地方。
無所不能的神明大人(媽媽)都能被殺掉,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呢?
相比突然燃起興趣的初中生,高中生有點訝異對方提到的名字。
木原。
木原幻生。
作為幾乎是在實驗室長大的孩子,「木原」可以說是統領學園都市研究方向的掌控者。
為了唯一的目的,跨越了不可以超過的「界限」,模糊了所謂的道德。
更加可怕的事,「木原」並非一個人,那種為了目的而不顧一切的準則已蔓延在木原家族內部。也就是說,光是從明面上拉下其中一個木原,將其研究公佈於世,使這個人受到法律上的譴責——可是,那之下還有千千萬萬這種「木原」。
這種垃圾總是在社會上打扮得光鮮靚麗,加上其研究的結論更是相當優異。在第一印象上,世人並不會在第一時間對其產生負面的觀念——可,裡面誰知道呢?
「——喂、我說……」
一方通行其實不曉得該怎麼開口。
對於他的世界而言,做壞事是輕而易舉的,因為他本來就是「惡」。
但是,惡人會做善事嗎?
不,先不說到底是不是善事,或許、可能是一件「非善事」的普通事件罷了。
可是,將暗面的東西告訴明面的人,是不是會迫使明面的人看到原本不會見到的景象?
##
陽光透過淺色的窗簾撒在白色瓷磚拼成的地板,將生冷的色調添上一筆溫度。
半臥在床上的人穿著鬆垮的制式淺色病人服飾,不曉得是在發呆還是沈思,低垂的雙眼盯著病床旁滴滴作響的機器,她就維持這個動作一段時間了。
她是木山春生。
三天前「幻想御手事件」的主導者。
「超電磁砲」與預先製作的音檔將由AIM網路凝聚而成的「幻想猛獸」擊潰,緊接著,警備隊收押失敗了的她。
因為共享AIM網路的關係,木山並沒有第一時間前往第一學區接受法律定罪,作為網路終端機的大腦,她必須配警備隊與風紀委員收拾「幻想御手」所造成的後遺症。
還有,她的「學生們」終於在深淵中被看見了。
被稱為冥土追魂的奇怪醫生以AIM網路的研究作為基礎,喚醒沉睡已久的孩子們——木山不曉得那個一臉理所當然救助人在想些什麼?他或許想要得到她曾經的研究內容,或者說那些「遺棄兒童」還有作用?
不論如何,木山是感激的。
由衷發自內心的,謝謝。
四處碰壁的過往讓她幾乎以為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溫度,在功名利祿之前的道路唯有冷漠可以迫使步伐前進。
為了唯一的目的,她已經做好拋棄作為人的尊嚴前往。
因為她已經沒有辦法了。
因為她已經竭盡所能了。
她已經連呼吸都能感受到重量,學生們可以繼續沈睡,她還有時間,可是誰也沒有辦法告訴她因為實驗失敗而陷入沈睡的學生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等。最終的停止點誰也沒有辦法預料,或許是明天,也許是十年後,她還有時間,她還有多少時間呢?
所以,那位醫生打破這種看不到終點的長跑,在叉路時突然向她說:往這邊來,這就是終點。
跑的時間太長了,為了持續向目標前進,捨棄的東西太多了。
只要能到達終點——無論要怎樣的代價都可以。
已經、沒有什麼東西不能丟掉。
因此,木山接受對方援助,即使那位醫生直至今日也沒對她提出任何要求。
「啊、木、木山學姊……?」
就在木山春生思考著一些雜事的時候,一道聲音將她喚回。
是一名穿著白袍、在學園都市內隨處可見的研究人員打扮,亞麻色過肩的髮絲被草草的扎成馬尾,比日本女性平均身高還矮的體型加上那張稚氣的臉,看起來高中生味十足。
她還有一個聽起來與「科學」完全成相反映像的名字。
「……弓川?」
全名弓川萌。雖然人家叫她學姊,可是木山對於這個人沒有多少印象。
木山在腦內快速找尋關於這個人的記憶,時間點停留在她快拿到畢業證書的時候。
曾經的導師新收的學生。
……啊、難怪會喊她學姊。
可是,木山和對方不熟,頂多打過幾面招呼的情誼罷了。
這種時候,她為什麼要過來見她?
作為犯罪份子,包括醫療人員,來見她的人都必須在警備隊那裡留下記錄,她為什麼特地過來?
「對不起!打擾了!」弓川慌張的鞠躬道歉:「沒有先和學姊說時間就一個人跑過來,非常抱歉,但是請不要趕我出去,因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學姊討論!」
「……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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