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 深深海底
  
  
  
  
  
  所有的祈願,老早沉入深深海底,我飢渴似的呼著吸,想把每一分幾乎不存在的空氣抓住──然而,冰涼海水嗆入鼻腔,愈掙扎愈是申告我需要空氣。
  
  我,沉入深深海底,無法自由地呼吸。
  
  ※
  
  夏波帝諸島沒有海灘。沒有足夠的泥沙經由河流沖至與海交接處,理所當然的無法形成海灘這像自然景觀。建立在亞爾奇曼紅樹林的這座城鎮,簡直不可思議──這句是麻當對於此地的評價。
  
  而後,年邁的的老人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誰叫這裡是偉大的航道呢!
  
  偉大的航道,無奇不有。彷彿所有一切怪異都可以如此這般解釋。
  
  剛被麻當養著的西芙僅用翠綠色不帶溫度的眼仰看著老人,小巧臉蛋上的唇瓣抿成一直線,絲毫沒有開口的跡像。什麼夏波地、什麼偉大航道,對此,西芙不懂,異界的她也不想去懂。
  
  這裡不是她的世界,這裡沒有她的母親。
  
  
  西芙要的,只有回家的路。
  
  這是她經歷第二次海難後的唯一希望。
  
  
  
  
  天漸明,海浪聲陣陣傳來。遠方天與海的那條線開始清楚起來。
  
  幾年來日夜顛倒,白日倒像是我真正的夜晚。人們看得是日出,而我眼前的光彷彿太陽離開地平線的最後一絲光明。
  
  我打了個哈欠,抓緊批在身上麻當的大衣,深灰色的、破破爛爛的,但很溫暖。麻當他呀,說虎背熊腰還不至於,和纖細一詞也扯不上邊,然而,我看著他總要仰起頭,像仰望著天空星星那樣。他就是這般高大。
  
  他喜歡笑,就跟那個被我撈上來的青年一樣。咧開嘴角,露出牙齒,充滿十足傻勁的笑法。那時,每當我抬頭看像他時,麻當半混濁的藍眼和我對上,他會發出有點像喉嚨裡有痰的笑,漸而越笑越爽朗──我是不知道當初被撈上來的我如何想,但現在的我越發覺得當麻果然是笨蛋!
  
  揉著我海藻般蜷曲的黑髮,那雙手很大,指間都是常年粗活造成的繭。
  
  最後一次握著他的手,又寬又大,卻已不能摸著我的頭,喚我的名。一字都開口不了。
  
  手非常的冰,比我的掌心還冷。
  
  他渾濁的藍眼看著我。他曾說這雙眼是跟在他們船長身邊時變成這個樣子的,幸虧船上的船醫技術高明,否則他不可能再和大夥兒一起前航。即使在最後一刻,我也讀不出眼底的情緒。
  
  ──麻當,你幸福嗎?
  
  我不知道救了我之前的你,我是問救了我之後的你幸福嗎?我看著的你,彎腰駝背,下巴鬆垮垮的,衣服老穿得邋里邋塌,加上那雙怎麼看都古怪的雙眼,附近的小鬼頭們一看到你就飛鳥走獸般故意驚慌的離開,甚至拿垃圾丟你。
  
  你看不見。
  
  站在街頭一角的我,莫名覺得心情不悅。
  
  你看不見。
  
  站在原地恍惚的發愣著,沒有大吼大怒、沒有害怕逃走,僅是留在原地看著六七個孩子跑走的遠方看。
  而後整了整衣服,重新提起從市場買來的食材,往回家的方向走。
  
  你看不見。
  
  是默許對方欺你頭上嗎?救了我的你看起來如此高大,為什麼再那群死小鬼眼裡成了弱者?
  
  再然後,那個跟我說世界很大的年邁老人,帶走我整個世界。
  
  我發呆似地做在紅樹突起的根上,樹呼吸吐出的泡泡向上飄揚。光從未知的宇宙奔馳而來,穿透泡泡而微妙的轉折,在空中形成波光粼粼的奇妙景象。
  
  在過不了多久,人們會醒來一天的開始。
  
  而我將沉沉的擁抱黑暗,祈禱今夜一晚無眠。
  
  躍下不怎麼高的樹,樹根盤織交錯組成的地面,不平。
  
  第一次落海,我被當做商品奴隸販賣。和母親分別後,來到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世界,八歲的我硬生生被踩到人的腳下,學會如何壓低姿態,謙卑地求生求存。
  
  第二次落海,年邁的老人死死抓住我的膈膊,與海浪相賭,將我從死神的鐮刀下拉開。
  
  十四歲的我,覺得死後的世界比活著的世界好。麻當卻說,西芙,這個世界很漂亮。
  
  
  
  「喂、我叫妳,沒聽見嗎?」
  
  男人的聲音有些不耐。
  
  我停下步伐,轉身。看來我真得該回去睡了,連有人在喊都沒察覺到。雙眼微酸,視角出現一名算高的男人。條紋襯衫敞開胸前,露出帶疤的胸膛,腰間帶著三把刀,獨自一個人。
  
  他捎了捎後腦勺,綠髮被弄得有點亂。
  
  「海賊?」
  
  「啊?」
  
  「不、沒事。幹嘛?」
  
  如果是海賊的話為什麼會獨自一個人……啊、算了,反正當初那個傢伙也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在我的印象中,海賊就是喜歡熱鬧,一群人舉高酒杯,大聲嬉鬧歡唱,不醉不歸,當然,熱鬧那個意思裡還包含打架和鬧事就是了!
  
  綠頭髮的人愣了愣,似乎在想要怎麼開口。
  
  這裡是第55GR,一般來說,很少會有外地人在早上來這區,因為這裡販售些禮品相關的店不會開那麼早,要嘛也該去另一端的樂園,那邊樂鬧多了。
  
  所以,我想,那個家夥大該是迷路脫團的吧!
  
  「迷路了嗎?」
  
  「……啊、哪邊有賣酒之類了地方?」
  
  他微妙的停頓了下,最後還是開口。看來我開口說迷路什麼的他大抵不願承認吧!
  
  就跟每次想要跟麻當賴帳的酒鬼們一個模樣,當我惡狠狠咬住他們的弱點,說「要嘛脫光光留下那身沒什麼值錢的衣服,不然掏出半個肝來交易,反正沒什麼值錢的不是嗎?」,只有麻當在的話他肯定會接受賒帳,但是我可不一樣。
  
  既然是來消費的,那肯定會帶錢吧,不帶錢的意思是說想以那顆腦來動些不見光的腦筋是吧?
  
  好吧,那只好掏出些,能讓店面明天繼續經營的「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麻當是個濫好人。
  
  我不一樣。
  
  「大哥,一大早就喝酒可對身體不好喔,嘛、雖然我也是賣酒的啦,沒什麼立場開口,往那邊走會到商區,應該會有可以喝的地方。」
  
  「……囉嗦的女人!」聽見我前面不怎麼負責任的話,男人彈了彈舌,小聲低咕,雖然我還是有聽見啦,以前在貴族家當奴隸時不免要提心吊膽些,耳朵自然靈敏些。
  
  最後,綠髮的男人說了聲謝了,便離開。
  
  我注視著他的背影,和印象中的少年完全不一樣。然後,我嘆了口氣。
  
  「──大哥,我指的明明是另一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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